纵书院 - 耽美小说 - 宗主今天也很心累在线阅读 - 41、兽骨与眼泪

41、兽骨与眼泪

    剑冢深处昏暗幽深,不知时间流逝,但从穹顶上稀疏散布的阵法来看已经过去了许久。几日前鹿鸣带着残余部下潜入剑冢,触动了剑意,逃至黑色石门后发现了这一处守卫森严的空间。

    鹿鸣天资不在武道,而在阵法。他日常在沈行风面前讨巧卖乖,得到了随意出入藏书阁的资格。藏书阁卷轶繁浩,最高处封存了临渊道君遗世典籍三册,其中不乏险恶禁术。

    鹿鸣进了藏书阁,禁术于他而言手到擒来,通读几遍就能融会贯通。

    罗网般交织的密闭阵法与典籍上有诸多相似,想必是出自同一人之手。沈渊如在阵法后掩藏的东西,绝对与灵脉有关。

    鹿鸣倾身将手按在最近的阵眼上,注入了自己的灵力。这具身体连日殚精竭虑,已经出现亏损之象。但剑冢内阴晦气横生最是适合魔物,他另一手撷来几缕黑气,匆匆转化了灵力以供破阵。

    穹顶上寥寥星光又灭了一道,几点碎石随着法阵碎裂掉落,惊得徘徊的婴灵往漆黑角落蜂拥而去。地面忽然剧烈震荡起来,手下的惨嚎飞速拉近,“少主,那东西又来了!”

    他回头一瞥,视线中逼近一头五官狰狞口生獠牙的鬼物。剑冢险恶名不虚传,早年宗门所捕妖邪人力不可除,便扔到深渊中借绝煞的地气处决。奈何此地幼儿尸骸遍地,婴灵怨气徘徊不散,成就了极阴的气场。妖邪借此存身互相侵吞,成为了绝境里的邪中之邪,也成了剑冢天生的守卫。

    鹿鸣刚开始解阵时,一群婴灵因为被砸碎尸骸暴动起来。他们避走时又无意惹到了邪鬼,引来那物疯狂撕咬,一下子折进去几个人。

    邪鬼难缠,鹿鸣与它缠斗后也是能避则避,可眼下破除阵法在即,他实在分不出心力去应对。他咬牙,掌心没入光芒暴涨的法阵中心,“拦住它!”

    剩余几人立刻握紧兵器,将邪鬼去路截断。鹿鸣全力解阵,几乎听不到身后厮杀,偶有鲜血溅到他后背上,温热血腥味透过衣物渗入皮肤。

    他手中越来越急,最后一道紧紧牵系的阵法摇摇欲坠。阻挡邪鬼的手下大半没了生息,仅剩一人双手抵剑,扛着向鹿鸣袭来的尖锐利爪,嘶哑道:“少主……”

    鹿鸣眼珠泛红,秀美的脸庞几近扭曲。利爪就要触及鹿鸣的后背,千钧一发之迹,阵法发出如释重负的嘶鸣。掌下阻力猛然消散,鹿鸣反手夺剑,回身将近在咫尺的狰狞鬼面一剑贯穿。

    他扣指成爪,将邪鬼多年修为化为己用。直到尸骸彻底风化,两人才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。

    还未将气喘匀,黑暗中发出潮鸣般的轰响,接天黑幕竟是又一扇石门,破除阵法后缓缓向两边退去。点点碎光从打开的石缝里溢出,随后是成片的,飞雪一般扑向两人面门。

    纯净至微微泛蓝的灵气,散发着柔和光芒,令修魔的两人感到不适。鹿鸣以袖掩面缓了片刻,对着完全打开的石门惊愕至失语。

    眼前巨大的空洞几乎上接天穹,空洞中间矗立着一座小山似的洁白兽骨。兽骨头生独角,利齿如刀,仰起的前爪似奋力扑杀,指爪怒张。即使远隔经年,亦能被它凌驾众生的姿态震慑。

    鹿鸣差点忘了这只是一具尸骨,唯恐呼吸声惊醒将沉睡的此间主人惊醒。但他目光一转,很快就发现了不对,兽骨前半身挺立,后半身却诡异地凹折着。它的身体从中间拦腰截断,用以连接的脊骨不翼而飞,形成一个巨大凹槽。

    汇盛的灵光照亮整个空间,一切都清晰可辨。纯净至实化为水的灵力从天顶上飞流而下,汇成磅礴急流,流过凹槽,再经由土壤渗入剑宗方圆百里范围。这应该就是传说中沈渊如改换入剑宗的灵脉,可这灵脉在山洞中以险恶方式镇了一具尸骨,横压脊梁,意在永不翻身。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。

    沈渊如在深谷下埋藏的应该另有秘密,至于眼前的尸骨,多半是与他纠缠半生的契约灵兽狡。

    只是传言并没有说临渊道君将妖兽斩杀以后,镇压在了剑冢内。这尸骸死相颇多疑点,沈渊如无情道心圆满,若是只为除妖何必多此一举。他这举动,更像是恨毒了狡。

    鹿鸣走近察看,后背未凝固的鲜血一路滴落到兽骨身前。思量再三也未得出结果,他持剑挥向灵脉泉眼。灵脉未止,改换了方向淌到洞窟地面。

    血液被冲刷着流经兽骨,巨兽的关节突然咔咔作响。不远处厮杀遍地的鲜血凝聚成血珠,飞向头顶。鹿鸣猛然抬头,只见空无一物的头骨缓缓凝出一团黑雾,猩红光芒填满了眼眶。兽骨像是苏醒过来,屈起骨刺横生的颈骨,以幽深的眼眶望着他。低哑的嘶鸣震碎了洞窟顶上巨石,“何人扰我……速速以血来祭……”

    鹿鸣横剑在前飞快后撤,兽骨却没有再动。他很快发现了不对,它没有复活,只是封印去除,唤醒了被镇压多年的怨气。鹿鸣一边躲避着巨石,一边判断形势。魔从一切负面的情绪中生,怨气这种东西,是可以利用的。

    他几步跃到奄奄一息的手下身边,清秀的面庞像积压了骤雨。魔族手下跟他到这一刻,似乎隐约猜到他要做什么,目露惊恐,“少、少主……”

    鹿鸣提起他的头,瞳孔深处闪过一丝血色,将人按在了尖锐巨石上。

    鲜血四溅,献祭了最后一个手下,狡兽骤然狂躁起来,它喉中像是压抑着咆哮,震响在洞窟中的声音充满仇恨的渴望,“血的味道……不对……”

    味道不对?鹿鸣揩着指缝里的鲜血,柔软的唇角半翘,有意思。让他猜猜,这头被镇压五百年的妖兽,最想要的是谁的血呢?

    白鹭台一别,武道会未完,元镜回到妙音门驻地。申俞见了自家掌门,上前欲接过同心索。元镜并未抬手,“不用了。”

    这话一出,弟子们都齐齐驻足。云容不去武道会观赛,自元镜外出就时不时在院中持埙盼望。她急步走来,听到元镜久违的声音,先变了娇柔神色,“师兄怎么……”

    无情道对修道者的约束颇多,元镜自十年前立下誓言,不勘破便不睁眼视物、不开口言说。如今时机未到他就先破了誓言,如何让人不担心。

    云容恐他道途生变,目露隐忧,目光触及元镜遮眼帛带下挺直的鼻梁与平直唇线,心头蓦地一突。

    元镜拂袖转身,“我有话问你。”

    云容望着他的背影,踌躇片刻沉默跟上。

    院中弟子各自散开,中堂门户未闭,透过茂密的花木,隐约可见两道身影。元镜随意落座,身侧一片摇曳的竹影,冷肃的半张脸捉摸不透:“移情是你放在我身上的?”

    云容猛然抬头,手中陶埙摔到了地上,落地脆响又惊得她往后退步。法器不至于触地就碎,这般惊鸟之态,显得有些不对劲。

    云容像是也察觉了,勉强一笑,立刻探身去捡。陶埙就落在元镜跟前,她躬身时听见元镜又道:“你可知移情咒,可以往施咒者身上回溯?”得知自己身上有这东西存在时,元镜心中就有了猜测。他特意让云修越留了一道,借此回溯咒诀的印记,在云容身上找到了来源。

    云容膝盖一软,跌坐在地。她秀丽的面容微微色变,望着元镜眼眶泛红,“我决计没有阻碍师兄道途之意,云容之心天地可鉴。我只想留在师兄身边,仅仅看着就好。”

    说她痴心妄想也好,说她胆大妄为也好,竟然想去求得无情无欲之人的一丝怜惜。可在元镜身上施咒,意图毁坏他道心的罪名她担不起。她眼中立刻浮起泪意,泪珠摇摇欲坠,“是云容一时糊涂……”

    元镜正襟危坐,像一尊受她俯拜的神像,远远在尘世烟火外。他不为凡人的眼泪所动,神识冰冷地扫视着眼前人,低沉的嗓音带着某种玄妙的力量,“那你告诉我,我有何情可移。”

    “是我走头无路,不择手段……呃!”她试图狡辩。

    “告诉我。”元镜的嗓音随着灵力散布越发低沉。

    云容双瞳陡然大睁,眼泪从显露慌乱的脸上滚落。她脑中闪过一些画面,唇颤抖着张开,就要将心中所思和盘托出。元镜对她使了言出法随!

    可那些事,怎么能让他知道。云容死死盯着他,纤细十指扼住了自己的喉咙。她一次又一次地换来和元镜系上同心索的机会,却动摇不了他一个眼神。而每一次钟离姝出现,总是那么轻易地拨动他的情绪,左右他的心情。

    元镜无情,就该永远无情,天道又怎能因一己偏私而苛责某人,独予它风雨雷霆。

    云容指尖深陷,紧紧将声音扼在喉中。她掐得自己眼泪流了满脸,口中挤出垂死的破碎音节。眼看她满脸绯红,望着元镜的双眼渐渐失焦,再不松手怕是要生生把自己掐死,坐在上首的人终于舍得碰了一下唇。

    云容陡然松了手,伏在地上猛烈咳嗽。元镜从她的抵抗中得到了更加笃定的答案,从见到钟离姝就开始烦躁的心情越发不顺。

    他起身扔给云容一把戒字条,云容抚着颈上掐痕,沉默地低下了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