纵书院 - 耽美小说 - 燕宫在线阅读 - 110,缭绕金盘玉指,巫山一段云委

110,缭绕金盘玉指,巫山一段云委

    瑞香略显讶异,大公主就意识到自己失态了,她终究已经成长,瞬息之间就压下了心中的波澜,又浅笑起来:“不过我也已经想开了,我又不是为他们活,更从来也不欠他们什么,又何必觉得沉重呢?如今您已经好转,眼看着又要春暖花开,一切都会好的,是不是?”

    她的心性实在不差,瑞香也回以微笑:“是。”

    一个是笃定自己能够放下,一个是知道自己能够护住。

    皇后病愈的消息传出之后,宫里的人又收到皇帝口谕,说虽然皇后病愈,但仍需调养,所以无需请安,也不要打扰,除非有事。于是其他人都不动,贵妃先上门了。

    萧怀素是来上交宫权的。虽然知道皇后多半不会这么快收回,但他也带了账册钥匙,以示诚意,同时也是皇后拒绝时他可以先汇报一番。

    瑞香见了他,二人在明间落座喝茶。萧怀素一身男装,这是他惯常的作风,除非宴会或者朝贺,否则总是这幅打扮,颜色也不鲜亮,但却很衬他。瑞香因要见客,换了一身燕居服,与他一同坐在窗下。

    “皇后既然已经病愈,宫权臣妾自当交回,账册钥匙都在此处,对牌箱子就在门外。”萧怀素处理俗务总是很干练,喜欢快刀斩乱麻,这一次也是如此。

    瑞香却不急着接过,以为皇帝不让,但这个理由说出来就是炫耀,所以他只好先推脱:“御医说了我还需调养,宫务尚需贵妃代劳。我知道你也辛苦了……”

    他本想说可以找两个人帮忙,却觉得还是不说出来好,因为太像是要分权,没想到贵妃隐隐露出几分颓丧之色,看了看被宫人捧着的账册,回过头来眼里居然带上了几分恳求:“臣妾知道您还需调养,然而越俎代庖本来不该长久,臣妾不敢擅专,日后常来禀报宫务,这样如何?”

    瑞香见他从来只做养护却不施脂粉的脸上居然透出几分楚楚可怜,精神看起来也不好,心中不由嘀咕:看样子他居然顶不住了?迫不及待地想交权,紫微城情况有这么差?

    思及此处,瑞香不由紧张起来,沉吟片刻,觉得还是不能不管,于是答应下来。贵妃立刻松了一口气,拿出最近几件办过的事问过,又见瑞香已经困倦,便立刻起身告辞。

    瑞香又招来心腹细问一遍,发现除了琐碎倒也没什么超乎想象的事,紫微城也不比大明宫难对付,贵妃的应对不是挑不出毛病,不过那是党同伐异的招数才能见效。萧怀素除了按照原先商定的策略做事之外就是请示皇帝,自己创立的无非是一些杀鸡儆猴的狠招,瑞香虽和他不同路数,但也不觉得是什么错,思索一番没有头绪,瑞香也不再问了。

    等到皇帝又来,瑞香终究还是忍不住拿贵妃的事问他,皇帝却笑了:“你就没看出来,他不是独挑大梁的料?”

    瑞香愕然:“啊?有吗?”

    贵妃行事颇有章法,怎么会呢?毕竟是萧家这等大族,他自己也是诗书满腹,自有韬略。

    皇帝又笑,不过很明显笑的是瑞香:“他的性情就写在脸上,不然你以为我为何会让他一人独揽大权?淑妃虽然天真,菖蒲虽然体弱,但有时候添堵坏事,横插一杠,要的就是这种人。”

    瑞香目瞪口呆,连呼吸都是颤巍巍的了,好半晌从我夫君好坏,竟然坏到这个地步的震惊里清醒过来,追问:“为什么?我听不懂。”

    他的声音有点怯怯的,不过不是因为害怕,而是因为诡异的谨慎,好奇,如同面对魔鬼的深渊。

    皇帝似乎被勾起兴趣,也不怕吓坏他,从慵懒的半躺到坐起来,兴致勃勃解释:“贵妃虽然聪明,且有手段,但最大的缺陷就是他害怕人心,因为他容易动摇。他和萧家的关系是互相利用,但他明显气势更弱,又被豢养多年,所以如有可能给他安稳的避世的生活,让他感觉不到痛楚,他就会绥靖,就会妥协,他需要的是有人替他拿主意,稳定他,保护他。所以他无法反抗命令自己的人,高于自己的人。这就是他无法和萧家彻底反目,也不愿意你有意外,更不可能违抗我的原因。你病了之后他一人独挑大梁,在你眼里不算什么的人心鬼蜮,算计阴暗,对他而言却越是了解就越是影响自己,他自然不会变坏,更不会被人拉下泥潭,但聪明人洞悉人心,了解太多,所以才会痛苦,这你懂吗?”

    瑞香沉思,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“我还以为……唉,他至少是有傲气的。”瑞香不知怎么有些唏嘘,他已经全盘信了皇帝的话。

    皇帝却并不意外,又躺了回去,随口答道:“傲气是需要支撑的,而他的支撑并不是他自己。”

    是啊,贵妃的立足看似因为有用而稳固,但却寄托在瑞香的信任,皇帝的默许,后宫的平静上。三点有任何一点打破,他只会狼狈不堪。更不要讲他那动荡不安的内心,让他无法独自前行太久。

    皇帝又总结道:“所以,他只是将才,不是帅才。”

    瑞香从前忽略过很多征兆和表现,现在一一回忆,却觉得皇帝的话十分准确,忍不住问:“为什么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?”

    皇帝撩起眼帘看他:“你觉得呢?”

    瑞香摇头,迟疑着剖析自己:“我或许知道他的弱点,但却从来没有研究过到底怎么回事,我不关心他。”

    说着,觉得自己最后一句话是不是有些太直白,但直白了还不够,还悄悄瞪了皇帝一眼,这一眼没什么理由,但瑞香也不怎么后悔。瞪过之后,他安安静静地准备听皇帝的解释。

    他是要剖析自己了吧?瑞香莫名有些期待。他很想知道皇帝眼中以这种角度看待自己,会说些什么。

    皇帝轻笑,又闭上眼:“因为你心中行的是王道,有所为有所不为。你知道他们的弱点,你早就可以碾压他们,但你耳濡目染,心之所至,并不在乎这些,你其实是一个至情至性的人。”

    他忽然睁开眼,情绪复杂地看着瑞香,慢慢说:“正因如此,你其实很容易被毁灭,却很难会毁灭别人。只是他们看你扑朔迷离,看不到你的弱点罢了,一旦被暗中窥伺的双眼发现你的弱点,你将必死无疑。”

    瑞香被看得心惊肉跳,却知道皇帝并不是在无的放矢,相反,他确实很担忧。但他想了想,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致命的弱点。

    “我……是这样吗?”

    这些话超乎他的预料。

    皇帝平平伸出手索取回应,瑞香把自己的手交给他,就被用力握了一握。皇帝顺势拉他躺下,把他搂在怀里慢慢说:“你的弱点就是我。”

    瑞香猛然睁大双眼。

    “旁人看你贤良淑德,是一个最好的皇后,最好的妻子,却不知道这些于你不过身外之物,我生你生,我死你死,对吗?”

    皇帝的声音压得很低,就在他耳边,好像这是什么秘密。

    瑞香忽然打了个抖,但却点了点头。这并非虚言,或许从前他还能为了孩子坚持,但现在如果皇帝去后,他真的无法独活。他可以抛弃一切要这个人一句服输,就无法生活在没有他的世界里。

    皇帝又轻声说:“他们看你大肚能容,却不知道你其实是最不能容,又最刚烈,什么都可以抛弃。后宫阴私,鬼蜮手段至今已经极少,但绝非没有。有朝一日有人离间你我,让你相信我心中的你已经褪色,对你好不过是习惯使然,甚至是为了你的势力,为了你的孩子,你会不会恨我?你会不会与我决裂?到时候你我反目,他们不就得计?”

    瑞香已经发抖,说不上是因为皇帝平淡的声音说了很可怕的话,还是因为想象到了那种场景,他忍不住问:“离间你我,哪有那么容易?”

    皇帝轻笑,又搂紧了他,用体温安慰他:“也没有那么难。人心难测,但却很好利用,正如你所担心,你会老,而老本就是一种虚弱。当你老去,世上还有无数年轻美貌的人,你就会害怕,会怀疑,会被蒙蔽。他们可以表面向你效忠,实际上在你心里扎进一根毒刺,表面恭敬柔顺,实际围绕着你等待你被攻陷的那一天,如鬣狗或者秃鹫,在你身边盘旋。而你我之间拥有的东西越多,容易制造出来的裂缝也就更多。孩子,家族,大位移替,你可以不爱我,如果真的必要,你能够舍弃,只要你觉得我已经不够纯粹,已经不值得,那时候你将和我开战,而他们会给你无数条罪名……但你无法投入他们争名夺利的战争,你有傲骨,放不下你心中的底线。你会杀人,但你握着他们的命脉的时候,也不曾不择手段,当你对我失望,对世界失望,又怎么会弄脏自己干干净净的心,和没有罪孽的手?我只想要你不要高估人心。”

    这样才能始终保持一份警惕,免受伤害。

    最后,皇帝还是不忍心说下去了,只是沉沉地给了条箴言。

    瑞香茫然地被他刚才的话塞了一脑袋,什么都说不出,脊背上似乎还有被鬣狗和秃鹫盯上的恐惧和紧绷。

    皇帝已然恢复平常的神态,离开了他的耳畔,揉了揉他的肩膀:“所以,后宫中的人,不宜太多,更不宜团结。只要人人都有所求,且各不相同,就无法联合。过几天菖蒲会来看你,你好好休息,到时候记得见他。”

    瑞香动了动嘴唇,自己觉得脑子木了,其实转的很快,立刻明白:“你让菖蒲在暗?”

    在暗做什么,不言而喻,因为贵妃在明。

    果然,皇帝从不做只有一个目的的事。

    皇帝嗯了一声,权当承认。瑞香不知怎么也放松了,悄悄转过身钻进他怀里:“你吓死我了。你怎么会这么懂后宫之事?宫里还有人能算计得过你吗?”

    其实让他放松的也是这一点。皇帝有一双利眼,内心更比任何人阴毒,虽然这不是好话,但这说明了只要他愿意,无人能够动摇他。而当他动摇的时候,就说明他的心已经变了,瑞香也会知道,竟是一个完美的相关。

    毕竟瑞香从头到尾都只在乎一件事,看着皇帝,他就能看出答案。

    皇帝轻笑:“你以为我母后去世后,那十年我是白过的?这双眼看遍了宫中能有的毒计。更不要说宫中斗争也不过是争权夺利,和朝堂之上的争斗有什么不同?好了,是我不该说这个吓唬你。不过,这就是你有所不为带来的结果,你明白吗?”

    瑞香点点头:“你是说我不够坏,不够毒,不过好在你坏的冒水,毒得流油,是吗?”

    皇帝笑声更大了,却承认了,笑够了,他轻叹一声:“我是够坏够毒,但这够坏够毒的人的弱点却是你,至暗至明,理应百年好合,对不对?”

    瑞香没料到说到最后居然是一句情话,忽然消声,看着他和自己握在一起的手被放在皇帝胸口,眼眶忽然一热:“嗯。”

    皇帝又轻松自如地换了话题:“你还记得你病中说过什么要受罚的话吗?”

    现在说起受罚,瑞香就不由耳根一热,随便嘀咕了一句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的话,又觉得态度似乎不对,他还记得当时皇帝有多生气,而那怒气并不真实,下面是深重的恐惧。他慢慢又有些心虚,小声回答:“我知道错了呀,以后再也不会了,你不要生气,好不好?”

    声调软软的,透着理亏和微弱的讨好之意,这还是他第一次认真开口恳求皇帝,却不是因为情事。皇帝虽然生气,但那怒火是因为恐惧,却不会冲着他来,闻言摇了摇头:“我不是怪你。那时候你病了,烧得神志不清,我怎么能不明白你为什么说出这种话?我生气是因为害怕,不是因为你口不择言。我见过太多死亡,并不是没有送走过至亲的人,我……我想一想或许你真会走在我前面,就觉得五内俱焚,不想接受。你方才已经听我分析了你,你想听听我眼里的自己吗?”

    瑞香被他前面的话说得心头一酸,又一软,想起自己曾经也想过生死之事,想过自己愿意死在丈夫前面还是后面。这选择是两难,各有各的痛苦,所以他之后刻意不让自己去想,但他生病的那段时日,皇帝却不得不面对这种可能,但为了自己,为了孩子们,甚至为了心头的忌讳,他绝不能说,也只能否认。瑞香说出那样的话,岂不是加剧他的痛苦?

    听到后面,瑞香一愣,抬起头看着皇帝。

    他早知道,某种意义上丈夫是很无情的人,他聪明绝顶,洞察人心,却很难为人动摇,更很难主动拿出自己的温情,不问理由地对一个人好,他做事都要有目的,他心里最想要的是山河永固。他会冷酷无情地评价任何人,但瑞香没想过他也会这样看自己。

    现在想想,其实并不意外。

    一个人若要利用一切能够利用的东西,夺权篡位,抓住权力,他首先就要无情地利用自己。利用并非绝对不好,只要双方都觉得满意,那就无人可以反对。

    瑞香点了点头,他一直想知道丈夫的一切,尤其心里的事。

    皇帝伸手留恋地抚摸他的脸,从额头到侧颊,往下一直到脖颈,又慢慢摸上来,边想边说:“我是一个冷淡的人,无情的人,或者说我并非无情,但很少有人能打动我。毋庸讳言,虽然我不肯给予,但我一直很想得到。只是我是如此,旁人又怎么会全心全意?而世上除了你,哪还有这么傻的人,至情至性?我从前什么都不怕,因为得失不过如此,都在我的算计之中,即使一无所有,我知道终有一日我会得到我想要的一切,我想,我能,我得到。我既像我的父亲又像我的母亲,只要觉得值得,我就一定舍得。世上一切本应该是明晰的,轻易能被分割的,全部在我掌控的。我之所以无需情爱,就是因为没有情爱,我会更冷酷无情,更能掌控一切。不过,我的内心空洞,我也需要温暖,只是无人能够给予,所以我才始终如一。有了你,你带来了很多,你让我找回恐惧,即使我能够为所欲为,却不能让你立刻康复,不能让你百岁无忧,我不能做到的事太多了,你让我敬畏。”

    瑞香愣愣地看着他感慨万千地亲吻自己的指骨。

    “我能给你的如此有限,许多你甚至根本不在乎,而你能让我变成一个截然不同的人。你让我感受到恐惧,欢喜,最大的快乐,情不自禁的牵挂,安稳,宁静,安全。你把你的内心给我,借由这颗心,我有了你的感觉,我们是相通的。我变了,却不觉得这值得害怕。旁人若是得知你就是我真正的软肋……”

    他笑了笑,没继续说下去。但瑞香已经听他说过自己的事,想也想得到下面是什么。不过,此时此刻瑞香并不在乎,他甚至无话可说。

    因为太过熟悉,也就慢慢了解,瑞香很清楚皇帝是不愿意谈及感情的人,这是他天然的一种谨慎,更是一种对自己也有感情的反感,甚至可能是因为少年时的坎坷和掩饰自己的习惯,所以十分抗拒暴露。面对自己,他确实承认过,也愿意流露真情,但却不可能挂在嘴边,只是改变了做法。但毋庸置疑,瑞香能感受到他的行为,也需要他的语言,说出来就是不一样的,瑞香想笑,又想哭,胡乱回答:“我知道。”

    皇帝笑笑,反而十分平和:“从前,我怕你太相信我,后来又觉得看走了眼,你看似温柔如水,实则性烈如火,倘若我让你失望,你一定不会继续痴心不改……你终会令我后悔的。若是不得善终,一同毁灭其实也算是好结局,是不是?所以,我就不怕我会伤害你了。”

    毕竟我才是伤害你的关键,但倘若你也是伤害我的关键,纠缠永生永世,那不是很好吗?

    瑞香呆呆看着他,眨了眨眼,心中升腾起一种极强的热流,说不好是被他同归于尽的想法激怒,还是一样感动。但无论如何,好好的言及决裂生死,瑞香都会生气,更不会伪装自己,当即挣脱了他的怀抱,抢回自己的手,背过身面对床帐内侧而睡,甚至连大半被子都卷走。

    他越是闹脾气,皇帝越是觉得他可爱,不仅丝毫不介意,还得寸进尺地压在了他背上,一手探进他身下摸索。瑞香被摸得浑身发软,强撑着的怒意也顷刻消散,但却不得不遵守医嘱:“别摸,御医不让……”

    皇帝不为所动,不仅不肯收手,还摸进了衣服里面,瑞香小腹后背大腿都被他的手掌贴着摸了一遍,不由嘤嘤抱怨起来:“摸得人家受不住了,你又不管人家难受……你自己难道就不难受吗?”

    话音未落,皇帝已经收回了手,在他耳尖上咬了一口:“胡思乱想什么?我是摸你到底瘦了多少。最近有没有好好用膳?”

    竟是平和地把刚才那同生共死,甘苦与共,下地狱也要一起的话头给平平抹过去了。瑞香虽然记得,但已经被他摸得乱了心神,再说他心里其实也觉得未尝不好,所以也就只管当下:“我……我没少吃,只是还要慢慢补嘛,你该不是嫌弃我摸起来不、不够舒服了?”

    他其实是乱说,怕被皇帝责备没有好好补养身体,情急之下先倒打一耙。越是清楚自己的状况对这人有多大影响,瑞香就越是在乎他的感受,怕他失望,难受,又束手无策。皇帝摸够了,见他胡言乱语,又笑又气,在他屁股上拍了一把:“胡言乱语什么?你虽然才刚病愈,却从未变丑过,一个虚弱可怜的病美人,这么瘦这么软,你猜我想对你做什么?”

    瑞香不敢猜,从他暧昧而邪恶的语气里就知道,皇帝果然是个百无禁忌的人!要是再在这个话题上争执下去,谁知道会出什么事?瑞香虽知道自己如今的身体消瘦,急需恢复元气,根本不能承受一次皇帝的欢爱,更不好在房中事上消耗精力,免得再度虚弱,勾起其他病根,虽然心动,却也不敢询问细节,捂住耳朵摇头:“我什么都不知道!”

    皇帝见他掩耳盗铃,虽然身体躁动,但内心却十分满足,搂着他也不变换姿势,只是又在瑞香后颈亲了亲:“好了,说了是陪你午睡,怎么说了这么多话却还没睡着?不许再闹了。”

    瑞香蠕动几下,在他怀里靠得安安稳稳,轻声顶嘴:“都是你害的,他们说不定还以为我们偷偷做了什么呢。”

    反正他们二人私下犯禁的事不少,就算没有证据,也难免有人怀疑他们又情不自禁了。不过已然如此,瑞香心里也少了很多羞耻与禁忌感,不再心虚气短,就这样和皇帝躺在一起,完美嵌合地渐渐睡了过去。

    皇后要静养,皇帝也不好时常留宿,说出去就不是不太规矩的事,而是既不讲究,又不够尊重。

    留宿在宫里一向只有临幸的色彩,即使妃嫔病中或者孕中留下,于旁人看来不是推举了身边人代为侍寝好留住男人,就是不顾一切狐媚勾引。一次两次尚且可以说是特殊的恩宠,次数多了旁人又怎么信没有逾礼之处?

    这人在外的名声也就成了不端庄,狐媚子,专门勾魂。

    皇帝要维护瑞香的声誉,不能让他变成迫不及待施展媚术,毫不尊重的人,于是将过来的时间从夜里改到了中午。瑞香有午睡的习惯,他来正好可以一同午睡,虽然两人总是有说不完的话,甚至哪怕不说话也很难只是安静睡觉,但没一个人舍得放弃这段什么都不做也缠绵无尽的时光,所以这也成了一个习惯。

    瑞香本想过规劝,觉得皇帝来回路上浪费时间,而且太累,但劝不动不提,后来宫人又说这样至少可以让皇帝白日里也多休息一个时辰,不是没有好处。哪怕睡不着只是躺着,至少精神放松,心情愉悦,难道不好吗?

    瑞香无法反驳,又有私心,这事如今人人也都习惯了。

    二人睡着后,室内安静了一阵,没有了轻声说话的声音,守在外面不敢离去的宫人这才进来,添炭添香,又悄悄揭开帘帐看了一眼,见皇帝与皇后都背对着外侧,安详地睡着,皇后的身影甚至都被遮蔽完全,又轻手轻脚地出去了。

    半个多时辰后,瑞香准时醒来,发现自己随意挽发的莲花钗已经不知什么时候被拿下来,满头长发散在枕上,而皇帝已经醒来,坐在他身边翻一本游记,正是瑞香最近打发时间看的闲书。

    见他醒了,皇帝这才起身,和他分头洗漱换衣。

    瑞香还在修养,穿的最是简单,不过他这一病确实瘦了许多,反而不好再穿宽袍大袖,衬得人更加瘦弱,好似风一吹就倒。所以近日他都穿窄袖长裙,跟身的剪裁用上些许巧思,选对了颜色就能让他的气色被衬得更好,不是大病初愈的苍白,而是柔弱美人的瓷白。

    换好衣服,洗脸洗手,瑞香刚坐到妆台前让人梳通了自己的头发,皇帝就过来了,伸手接过梳子。

    瑞香在镜子里看见了,露出些许讶异,又猜出了他想做什么:“你还会梳头?”

    皇帝用梳子在他重现漆黑发亮色泽的头发上试了两下,并不怎么紧张:“你近来都梳一个发髻,看看就会了,又有何难?”

    宫女神情略有波澜,随后又立刻忍住了,低下头什么也没说。

    给贵人梳头没那么容易,即使只是一个简单的发髻,最难的其实还是如何能够在贵人随心所欲的状态下不弄痛他,又做得满意。皇后性子好,也愿意配合,很少因为身边人偶然的失误发难,除非那和皇嗣有关,但他是皇后,伺候他没人敢掉以轻心,所以每件事都要尽心竭力去做。

    但皇帝给皇后梳头,即使结果不怎么样,或者中途弄痛了皇后,又有人敢说什么吗?就是皇后,也未必会让他扫兴,因此有些话根本不必多嘴。

    果然,瑞香只是笑笑:“那好,我今天还要梳螺髻。”

    螺髻是一种万能的发式,已婚未婚都可以采用,不过少女更多梳双螺髻,更加青春可爱。瑞香喜欢单螺髻,因为这样不必用很多装饰,也能把所有的头发都挽起来,方便他靠着躺着休息,若是有客人来,多戴几件珠翠,换过衣服也就能够见客了,无论如何都很适用。

    这发式看似简单,但要梳得匀称光滑不易散开,也是有窍门的,好在不用假发,瑞香自己的头发就足够使用,也不算太难学习。

    瑞香放松了坐在妆台前,一动不动,看着皇帝将自己的头发从耳尖为基准分为前后两片,前片先分出两股细细的放好,又似模似样地把前面的梳顺握在手里,然后拿起一根沉香木簪扭拧盘结,整股头发被盘紧之后螺髻雏形已经出现,此时将木簪紧紧插入发髻固定,抿好碎发与乱翘的发尾后,再把后发也分成两股,左右盘绕,最后把原先留出来的两股细发绕上去,用刨花水抿好,插上一支鸾钗,也就大功告成。

    皇帝的手劲不同,且多年习武,很清楚自己用力是否均匀,过程中瑞香并不觉得难受,结束后凑近铜镜左右细看,虽然觉得和往日有些许不同,但却不差,比自己想得好很多,于是转过身来,笑盈盈地拉皇帝的手:“没想到你连这个也会,你还有什么不能做的?”

    瑞香本是开玩笑,皇帝却认真思索片刻,道:“我不会的事很多,不过都可以学,只有一件,无论如何也做不到。”

    瑞香露出好奇的表情,皇帝一本正经:“我不会生孩子。”

    瑞香噗嗤一声笑了。

    见他露出无忧无虑的快活,皇帝也心下一松,注视着他虽然消瘦几分,但却不减辉光的脸,抬起手摸了摸,也跟着笑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