纵书院 - 耽美小说 - [南亭]单向沉沦在线阅读 - 初见(上)

初见(上)

    今天万里无云,是正属秋季的好天气。

    “少爷,少爷,您慢点!”穿着打杂旗袍的侍女一边喊着,一边紧紧跟着前面越跑越远的小小身影。

    “蠢,”被追着跑的是个玉雕雪团的小男孩,爬上一个高坡后,藐视地看着爬不上来在下面团团转的侍女。

    “小少爷,您可别再折腾我了,夫人看见可又要说您了,快些下来喝药吧。”侍女苦着脸,她是真觉着自家少爷顶顶好看,也是觉着这少爷顶顶难缠,喝药最为其首。

    她侍奉的可不是一般人,是关家的少爷,那再等个十年都是关家家主的人呐。

    关家,这名字撂南亭哪条街不是响当当的有名,传言关家就是当年镇南王后裔,人镇南王虽说作恶多端,但好歹是这南边一霸,自然后辈也差不去哪里。

    就是现在战乱了,各方军阀经过南亭时,哪个不看关家脸色?

    “不喝。”小男孩特高贵冷艳地吐出这两个字,转身就往更远的地方跑去,全然不管身后的侍女的呼唤。

    糟了。

    侍女抬头看了一眼傍晚的天色,心道不好,据夫人说少爷命里阴盛阳衰,现下傍晚,民间常言逢魔时刻,平日里都是把少爷锁屋里的,可夫人老爷前日去了洛阳,至今未归,一时间竟没人能管住少爷的脾气,就这么放任人跑了。

    她一咬牙,也不顾形象了,学着少爷之前爬上去的模样,也翻了上去。

    “哎,等等啊,陈姑娘,你去哪儿啊?”身后突然传来樵夫的声音,侍女回头答道:“阿山哥,我去找少爷回来。”

    “你等等!”阿山也翻了上来,“我跟你一起去。”

    “没事,你柴不还没运回去吗。”陈倩眼尖,看见被他丢在下面的一摞柴,连忙拒绝道,“就不麻烦你了。”

    “这不是重要的事,”阿山一改平日里的笑脸,严肃道:“你可知今天什么日子?”

    “什么?”陈倩一愣,没反应过来。

    “丁卯年,七月十五,”阿山顿了一下,“鬼门开。”

    .

    关家的仆人和其他家的最大不同就是,这家的更加注重民俗传说。在这里开始任职的时候,就要做个短暂的培训,既不是教工作秘诀,也不是主人喜好,就教些风俗,且看主人的态度,对此也是极为重视,做事之前大都翻翻黄历。

    所以,只要是个关家下仆,都晓得些诡事,忌讳得很。

    陈倩听他回答,猛地才意识到,她说怎么今天心里一直恍恍的呢,原是这个原因,“那怎么办,少爷!”

    阿山叹息,“如今只能尽快在天黑之前找到少爷了。”

    .

    山上的树比山下多,阴翳也多,乍一进去,还以为天已经黑了。

    关苌黎越过一道蜿蜒挡路的树根,继续向深处走。正常孩子进来这么黑的地方,早就该害怕了,可谁让关苌黎关小少爷不同于一般孩子呢。

    关家夫人,也就是小少爷的母亲,姓张,自古张氏多天师,这被关家家主八抬大轿娶进家的,就是张家的嫡系大小姐。

    遗传了母亲血脉的关苌黎自小就开了天眼,能看见许多常人难见之物。事实上,鬼物虽然大多状貌可怖,但至阴至邪的却少见,又因关家祖宅地下镇的东西,邪物便也不敢近身了。所以,关苌黎算是被祖宅里的那些善鬼半照看着长大的,自然对鬼物少了惧怕,多了几分亲近。

    他这次跑出来可不单单是为了躲药,还是为了找之前一直和他玩的很好的小鬼,听宅里的鬼说,小鬼就是跑进来这座后山,然后就再没回来。

    小孩不懂害怕和多思,想着救好友,一腔热血上头,就趁着这个机会去了。

    一路深入,光影逐渐昏暗。他没看见自己身后影影绰绰的早已跟了好几个黑影,垂涎着但碍于什么又不敢进前的模样。

    天色渐晚,黑色群鸟归林,站在树枝上沉默着,黑压压一大片。

    忽然,鸟群像是受惊一般呼啦啦起飞,振翅声隔着老远也能听见。

    关苌黎抬头,看向声音传出的方向。

    林间光影错乱,更幽深的地方黑色似乎都是轻微的扭曲状。

    “那里有人吗?”

    小心翼翼地又靠近一点,他就要一头扎进那一小片空间里,身后突然传来一股强大的拉力,关苌黎只觉眼前一花,视觉重新清晰起来的时候,他已经出了林子,就在下坡不远的位置。

    还没等他自己理清楚是怎么回事,另一只手就按在了他肩上,按他的人还喘着气儿,像是经过了很长的奔跑。

    “小少爷,可算找着您了,快跟我回去吧。”

    关苌黎回头一瞧,是家里的樵夫。

    再后面点,是跑的没樵夫快的侍女姐姐。

    奇怪。

    是错觉吗?

    太阳扁平着即将彻底沉入山后,天空也已经被灰蓝色侵占了大半,仅余剩下的一隅还盛着橙色暖光。

    关苌黎被阿山抱在怀里,遥遥向那片黑色的林子看去,晃动着的视线不足以看进所有细节,但上空隐约弥漫的黑气仍旧是能看清的。

    七月十五,鬼门开。

    .

    “她终于见到了自己心爱的丈夫,但是他却再也看不到她了,因为他已经被残暴的秦始皇给害死了。”陈倩读完故事,长呼一口气,看向被窝里只露出个脑袋的小孩,“该睡了,少爷。”

    “孟姜女好笨哦,”小少爷赖在被子里,闷闷出声,“丈夫被秦始皇抓过去肯定就是九死一生的生机嘛,她何必吃了那么多苦,到头来也只能见到丈夫尸骨填的城墙,值得吗?”

    陈倩失笑,小少爷人小鬼大,还有自己的见解呢。

    “小少爷,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事都是能拿来衡量的,若是夫人和老爷也被秦始皇抓了去修长城,你当如何?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关苌黎不说话了,闭上眼睛。

    陈倩给他拉了拉被角,转身要走,身后小少爷突然出声,稚嫩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楚。

    “那我就杀了秦始皇。”

    陈倩愣在原地,后知后觉是少爷的童言无忌,只笑了笑,“睡吧。”

    电灯关上,房间里只留了五盏油灯。

    风水学中,夜晚属阴,单数灯光属阳,可以中和夜晚的阴性,但切忌三盏并列,极似三炷香孔,吸阴招邪。

    房间的窗户不知何时微微开了条缝,股股凉风袭进。

    烛火晃动扑闪,终是抵不过,灭了两盏。而那剩下的三盏,恰巧一盏在关苌黎左边,两盏在右,纵观连成一线。

    夜来灯火盛,阴至冥冥生。

    老人家常说这句话,意思是灯火旺处,不一定阳气足,须知,灯火除了视物清晰外,古时更常用于祭祀之行。

    祭的是天,祀的是鬼。

    本该阴阳调和,互不冲撞,然今日鬼门开,阴盛阳衰,天为月蔽。

    三灯并行,祭祀之相,大凶之兆。

    .

    好黑啊……

    关苌黎是给冷醒的,一睁眼就有点不适应。

    人在晚上惊醒的时候一般是不会觉得很黑看不清的,因为在睡眠的时候,眼睛已经自动适应了昏暗的光线。

    小少爷可不知道那么多事,他只觉着今晚的夜格外黑,黑咕隆咚什么也看不见。

    被子上掉下床了吗……

    关苌黎迷迷糊糊地伸手在床沿的位置摸索,摸了半晌还是什么也摸不到,冷意渐深,他也稍微清醒了些。

    “唔……”

    再揉一揉眼,视线清晰了起来,卧房不知何时已经亮了,狭角处还弥漫着实体一般的阴影,隐隐翻滚。

    灯光晃晃悠悠,灯芯似乎是绿色的,但细看,又变回了正常的橙色。

    关苌黎坐了起来,被子果然被他踢到了地上,他抱起被子正准备继续睡觉,窗户那边突然响起了细碎的人声。

    像是有许多人在谈话,窃窃私语,却嘈杂斑驳。

    家里这么晚来客人吗?

    关苌黎有些不解,但也意识到了不对劲,没有贸然靠近窗户,而是坐回了床上,裹着被子看这间房里唯一的那扇窗户。

    窗户是木雕玻璃底的,原本他们家的习惯就是入睡关窗,现下不知怎么了,窗户半开,从床上的位置也看不清外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。

    家里的鬼统共也没几只,而且睡觉的地方早就被母亲设了禁制,鬼怪皆不能近身。

    关苌黎闭了闭眼,再睁开时,瞳孔变白,房间的“鬼怪”世界一览无余。

    很干净,房间没有鬼的踪迹,但……

    关苌黎愕然地看向离自己最近的蜡烛,开天眼的情况下,这支蜡烛的颜色,成了诡异的绿色,放出的也是绿光,照亮房间的同时又显得格外瘆人。

    像是知道他看见了,外头的声音愈发扩大,从一开始的窃窃私语发展到后来,竟有了向尖叫发展的趋势!

    尖叫声此起彼伏,一刻未歇。

    关苌黎捂住耳朵,死死盯着窗户。

    这次他能看见了,有无数的黑雾拍打在窗户的玻璃片上,留下一个个的黑手印,窗户看似停滞在那里,实则也在慢慢的打开!

    得先把灭掉的两盏灯点亮……

    关苌黎虽然年纪尚小,但阴阳上面的修行可一点都不少,自小母亲就给他传授知识,所以也更明白些道理,例如这五盏灯和三盏灯的区别。

    火折子……等等!火折子呢?!

    下了床在镜桌上找了半天,也没找见火折子的影子,反倒是抬头时,隐约看见圆形镜子里似乎有一闪而过的人影,关苌黎倒退一步,看清了是自己的倒影,他不敢放松,虽然心里放下一块石头,仍咬着唇,没发出声音。

    观望了一会,确定镜子没什么问题后,小少爷才拧眉转向窗户。

    现下定是不能出门的,房间里好歹还有母亲设下的禁制,出去可真就性命难保了。

    只是……这窗户必然得关上。

    关苌黎掐着手心,小心地靠近窗户。

    那些尖叫似乎感应到了他的主动靠近,声音变得低沉诱惑了起来,。

    碰到窗户了……

    关苌黎闭着眼,他心知此时切不能随意睁眼,最好能封闭五识,但他没有那等通天本领,所以只好闭眼屏蔽视觉上的幻象。

    只要关上就好了。

    “苌黎。”

    “黎儿……”

    背后有人的声音传来,那是房间的方向。

    关苌黎转头,看清了背后。

    背后正对那面镜子,此刻镜子上像是湖面一样泛起涟漪,涟漪里正有黑色的人形向外爬。

    那是什么!之前怎么可能没发现异样!?

    心下一慌,他手一歪,径直拐向窗外,在他意识到不好之前,外面等待已久的东西已经迫不及待的缠上来,再挣回来的时候手腕上已经青紫一片,几道明显是咬痕的伤口血肉外翻。

    糟了!

    关苌黎迅速的退回床前,说来也奇怪,甫一踏入蜡烛亮光的范围,镜子里还在努力往外爬的人影就倏尔不见了。

    倒是窗户外面的东西叫的更欢了。

    这下怎么办?

    在他不觉间,右手伤口渗出的血已经滴落在地,安静片刻,忽然活了一般自主游向蜡烛。

    关苌黎只觉手上似乎有什么阴冷的东西攀上来,猛地一甩,几滴血液飞溅,半空中诡异的改了方向,飞向蜡烛。

    烛火闪了闪,颜色更青了。

    烛泪滴落,蜿蜒出难以视见的青色细线,向着更深不可测的下方蔓延。

    .

    深埋地下的数百米,一处隐晦之所。

    青线悄悄冒头,并入一个静默坐着的人影。

    那人皱了皱眉,缓缓睁眼,眼中露出疑惑。

    此身如此千古之罪,是谁在祭他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