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7真凶

    楚辜月教育完小辈们以后,带着我走了。

    感受了一下周身的冷气压,我问:“太清哥哥很生气?”

    “这次他们……胡闹了。”

    楚辜月摘下锦囊,运起灵力,轮回大道浮现眼前。

    鬼魂们都被放了出来,我瞧见了迟迟不肯离去的安平,上前摸了摸她的脑袋,“快去吧,轮回道开不了第三次,晚了的话,你就遭殃了。”

    安平点头,“我晓得了,等会儿就进去,周围的姐姐妹妹太多,等她们走完了我再进去。”

    等了很久,未入轮回的只剩安平了,她迟迟不肯进去。

    “为何不进去?”我问她。

    安平看着我,突然哭了起来,“我不想进去,不想入轮回,不想喝孟婆汤,不想忘记父皇母妃!”

    她满脸挣扎,“我方才忽然意识到,若是我转世了,变了容貌,失了记忆,改了性情,那……转世之人,是我吗?我同魂飞魄散有何区别?下一世,何人知道我是赵宝珠?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曾是我。”

    她闹了脾气,啼哭道:“我不要进去,我想去见父皇母妃……”

    “姐姐,劳你和哥哥费心了,安平谢过二位,辜负你们的美意了……”她面露丝丝愧疚。

    楚辜月听她哭诉,不由得一愣。

    天道规定了轮回转世,世人不论困苦荣华,无不期盼来世的繁华,安平这番说辞,对他来说颇为新异。

    他不曾思虑过轮回转世,只是依从天道规则,安平的一番话着实疑惑了他。

    天道的规则,似乎出了一些错,天道也会有错吗?

    但是……为何是轮回转世,而不是轮回转生……

    他低头,看身旁人的神态,发现她似乎并未多加困惑。

    “柔……”

    “怎么了?”

    二人视线对上,楚辜月顿顿,道:“……我们先送她入梦吧。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一位病弱美妇人手持莲花灯,正行走于繁华夜景,耳边突然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,那声音又是凄厉又是仇怨。

    林贵妃回头,身后是密密麻麻的血泪骷髅,她们伸着骨爪,要拉她下地狱。

    “凭什么我们在血海地狱受刑,你却在繁华梦乡作乐!”

    “你为什么不去死呢?!!是因为你不配如此轻易死掉吗?!!!”

    手中花灯跌落,灯火熄了,纸莲花碎了,咔啦咔啦——发出了瓷器碎裂的声响。

    林贵妃同莲花灯一样跌落在地,骷髅扑了过来,密密麻麻的,好像把她闷死。

    她等了良久,慢慢感觉自己被人抱着。

    回过神来,这才听见有人叫她。

    “母妃!”

    那声音欢快,是日日思念的旧人。

    一把抱住安平,林贵妃崩溃哭道:“母妃对不住你——”

    “都怨母妃——”一向温婉端庄的她哭得破了嗓音,失了贵妃的仪态。

    “不怨不怨,是我自己眼瞎,看上了一个人模狗样的贱种!”

    安平尽量不哭出声,忍着泪意告状。

    她说了叶琴书的事情,也说了枫水村的事情。

    说了好久,直至天明了,安平才说完。

    “我怕时间来不及,母妃一定帮我告告状,父皇给我讨回公道了,我才好安心入轮回。仙人告诉我,我转世的那户人家很和善,定会娇生惯养我,你们莫要担心。”

    林贵妃点点头,脸上挂着泪痕,轻声叹息道:“我儿……下辈子……如果可以,生作男儿身吧。”

    人间世俗对女子太苛刻,如果可以,她希望她的孩子是男子,仗剑天涯会万人敬仰,挥墨江山会名垂青史,情场失意不会难逃苦海,流言蜚语不会无端抨击。

    她睁开眼睛,入目是金丝软帐,身下只云一般柔软的褥子。

    咳嗽了两声,虚弱地起身,“来人。”

    林贵妃这两年时常咳血,身子越发不好,半夜梦魇不得安眠,精神气也枯萎了很多。现在的她,像极了油尽灯枯的模样。

    她被婢女扶着走到书桌前,提笔写下最后几行新律法,写完便抱起那一沓纸,“扶我去见陛下。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厚重华丽的大门被推开,林贵妃走进来。

    皇帝见她来了,起身,正准备说几句贴心话,就听林贵妃冷冰冰道:“安平托梦了……”

    能托梦,那就说明,人已经死了。

    他白了白脸色,垂了眼眸。

    “赵岐……”她跌坐在地,撕破冷静的假面,哭叫道:“为什么报应会是安平啊?!”

    人界共有两个国家,一个是鑫国,一个是森国。

    鑫国是刚建立不久的国家,和前朝打仗消磨了不少人力财力。

    森国国泰民安,兵强马壮,是鑫国的大威胁。

    国之根本在于民,有了人,就有人种地、纳税、服兵役……所以,鑫国需要人。

    森国皇帝狼子野心,妄图一统天下,鑫国如果不快速强盛,必将后患无穷。

    新朝的不少官员用的是前朝人,背地里都有些见不得人的勾当,卖人便是其中油水最多的生意。

    底层百姓穷,重男轻女,生怕多一张没用的嘴吃饭,生了女婴不是抛弃就是弄死,也就有钱人家会好好养活女婴。

    底层百姓难以娶妻,生出来的孩子少之又少。无奈,赵岐默许了这罪孽的生意,有意瞒着林贵妃。

    林贵妃察觉到不对劲后,已经有些晚了。两人吵了一番,最后……林贵妃妥协了。

    “如果真的有报应,我希望它来得狠些……”那时的她是这么说的。

    “安平何其无辜,为何报应会是她?”她哽咽道:“我竟是庆幸安平不在此地,看不见你我的虚伪……”

    她开始不停地咳血,说:“如今……鑫国国富民强,你的江山稳了……咳咳——”

    “江仙!”赵岐忙扶住她,一脸惊慌。

    “太医!太医!”

    听着眼前的喧闹,安平一直在沉默,直到魂灰魄散都没有说一句话。

    她的父皇告诉她,不要相信男人,都是人模狗样的烂人,原来不是忘记排除自己……

    母妃告诉她,男人越好看的越会骗人,待她越体贴的她越要谨慎,原来也不是忘记排除父皇……

    她曾疑惑,为什么父皇要娶别的女人,原来为了江山富贵。

    她曾疑惑,为什么母妃甘心在后宫蹉跎余生,原来是因为逃脱不了情场。

    她曾疑惑,为什么世上会有枫水村这种地狱,她变成苍蝇也飞不出去的地狱,原来是因为上位者的默许。

    原来啊原来,杀她的元凶,不是什么野蛮刁民,不是什么贪官污吏,更不是什么叶琴书,一切的罪魁祸首,是她的至爱们……

    一个主凶,一个帮凶……她却连恨都不敢恨!

    安平消散的最后一刻,只剩下最后两件事情不明白——为什么国运昌盛的祭品会是她们这些女人?!又凭什么是她们这些女人?!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