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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章:再会

    一九四五年八月,英国。

    曼城的街道上,一位亚洲面孔的青年攥着一张报纸,旁若无人般在路上奔跑。

    他的神情实在是太过欣喜,几乎连眼睛都在发光,衬得那张白净精巧的面容更加艳若桃李,叫路人都忍不住驻足欣赏。

    只可惜他跑得太快,想搭讪的人还未来得及说话,便被他远远的甩在了后面,只能无奈摇头兴叹。

    “哥!快开门!你在不在呀?哥!”

    就这样一路跑到几条街外的住宅区,青年冲到一幢独栋小楼的门口,用力拍打起大门,一边拍一边用中文大声喊叫。

    “哥?你在吗?快来开门呀!”

    在他的不懈骚扰之下,大门终于是从内侧打开了,一位面容白皙沉静的亚洲男子轻轻比了个“嘘”的手势,低声对他说:“你哥昨天睡得晚,现在还在休息,不要打搅他。”

    楚瑄“噢”了一声,心说十有八九又是昨晚在床上乱折腾了。没想到这两位都奔四了竟还是这么龙精虎猛,可怜他自己,正值壮年却依旧独守空闺。

    “怎么了?有什么事吗?”

    沈靖羽一问,楚瑄立刻想起自己过来的目的,连忙举起手中的报纸给他看。

    “日本也投降了!战争结束了!”

    这着实是个天大的好消息,沈靖羽听到后眼睛也禁不住亮起来,接过报纸反复浏览。

    日本的确是投降了,一个多礼拜前的两颗原子弹彻底粉碎了帝国主义侵略的野心,长达八年的战争总算是以胜利告终,楚瑄欣喜得简直想要仰天大笑。

    沈靖羽把他让进屋里,边倒茶边微笑说:“太好了,我这就给父亲打电话,他老人家一定会很高兴的。”

    “打什么电话?你俩说什么呢?”

    楼梯上,楚钰披着松松垮垮的睡衣,睡眼惺忪的打着哈欠走下来,丝毫没发现自己暴露在外的胸肌上的点点红色吻痕。

    “哥,你……”楚瑄接过沈靖羽递过来的水果茶,一转头看见楚钰这副尊容,忍不住咧了咧嘴巴。

    “啊?”

    沈靖羽默默叹了一口气,走过去帮他把衣服拉好,回答道:“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了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?!”楚钰先是一愣,有些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,看到两个人都肯定的点头之后,嘴角便不由自主地翘起老高,拳头提起来向下一挥,大声喝彩:“太好了!打了这么多年,小日本终于可以滚出去了!”

    楚瑄坐在桌子旁兴奋得一直抖腿,喝了一口茶,笑容满面的说:“我下午就去订机票,然后收拾东西回国!”

    “回国?”楚钰霍然转身看他,“现在?你自己一个人?想什么呢!”

    “怎么不能回国了?”楚瑄见他反对,立刻便急了,站起来大声说:“我都等了这么多年了,现在仗也打完了,不回去等什么呢?”

    楚钰不耐地皱起眉毛,敲了敲桌子,说:“你傻呀!小日本现在是投降了,可是其他的帐可还没完呢,你真以为现在回去就能双宿双飞、高枕无忧了?而且最最重要的,你现在也不知道他具体在哪啊!要我说,你就别瞎琢磨了,先安安心心的待在这当你的摄影师,等局势彻底稳定了再说。”

    楚瑄张大嘴巴想要反驳,可是想了半天却不知该说什么,最后只好懊恼的抱住脑袋,闷闷的说:“还等?我要等到什么时候啊!”

    他真是恨死“等”这个字了。当年谢霖让他等,说打完了仗就跟他团聚;他等了,一等就是八年,等得心都要焦了。现在好容易打跑了日本人,结果还没完?再等下去,他就要等成大叔、等成老头子了。想获得一点点的幸福,怎么会这么难?

    楚钰见他神情失落,活像只霜打了的茄子,心里也有些不落忍,便求助似的看向一旁的男人。

    沈靖羽接到他的眼神示意,犹豫了一下,出声安慰道:“雪桥,你也不要太急。我先想办法跟那边联络一下,看看到底什么情况。兴许国内的局势并没有咱们想象的那样乱,如果他也同意,那你们再商量见面也不迟。”

    不过话虽这样说,但其实能不能真的联系上谢霖,沈靖羽自己也说不准。这些年来,国内硝烟四起,大小战役不断,他们远在大洋另一头,根本没办法与谢霖及时联系,只有偶尔收到那边发来的信件或是电报,听他简单描述近况,才能得知此人至少还没有死掉。

    距离上一次接到谢霖的来信已有四个月之久。四个月的时间,放在这里不过是衣裳从厚变薄的区别,放在国内却什么都有可能发生。沈靖羽暗暗叹了口气,希望那小子能贯彻“祸害遗千年”的预言,早点发来联络,也好让小弟安心。

    楚老先生接到消息果然是十分高兴,当晚便把儿子们叫到他住的地方,一家人聚在一起吃大餐庆祝。

    楚瑄其实心里还是有些闷闷不乐,但当着父母的面,也不好表现出来,只能强装笑颜勉强应付了事。

    就这样又过了一个多月,国内迟迟不来消息,楚瑄每天都睡不安稳,夜里在床上辗转反侧。

    数不清第几次从噩梦中醒来,他终于再也忍耐不住,先斩后奏一个人跑去买好了机票,回家后才给楚钰打电话通知说:“哥,我已经决定好了。就算国内现在形势不佳,我也一定要回去找他,绝不能再在这里继续干等下去!”

    “什么?不是,你等会儿,你……”

    楚瑄以为他还要再劝自己,便斩钉截铁的答:“别说了,总之我是绝对不会再改变主意,三天之后准时出发。”说完,便干脆利落的扣下了电话。

    等,他是绝不可能再等下去了。无论如何,他也要亲自去寻找一个结果,至少不会让自己的后半生在苦盼与失落中度过。

    夜里不知几点,楚瑄坐在客厅里对着皱巴巴的一张信纸发呆,身边散落着收拾了一半的行李。

    忽然,屋子外传来几声微弱的敲门声,虽然声音很轻,不过毕竟是在寂静的深夜,楚瑄还是听得一清二楚。

    “谁呀?”

    门外人没有应答,楚瑄反应过来,便又用英文问了一遍,可依旧还是没有得到回答。

    难道是敲错了?楚瑄有些狐疑的走过去,打算开门查看情况,却恰好听到门外人用字正腔圆的汉语低声回了四个字:“雪桥,是我。”

    是……谁?

    楚瑄忽然有些不敢开门了。他期待,可是他也害怕。他怕一旦不是他想的那个人,他会失落到当场痛哭;他怕一旦真的是他想的那个人,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,该做什么,该怎么反应才好。

    良久,门外的人发出几声压抑的低咳,叹了口气,低声说:“是我唐突了。没关系,我改天再来。只是……你的票,或许明天可以先去退掉。”

    话音落下,门外便响起几声轻而古怪的“笃笃”声,像是木棍敲打在地面的声响。

    这样的声音代表了什么呢?楚瑄并不知道,但他的心切切实实的慌乱了。几乎是一瞬间,他用力推开大门,向着那个背影大喊:

    “别走!你、你回来!”

    高大的身影僵在原地,半晌才缓缓转过身子,手指紧张地攥紧了木质手杖。

    “……雪桥。”

    楚瑄的眼睛贪婪地划过男人的全身,从夹杂着银丝的短发,到英俊而沧桑的面孔,再到与多年前别无二致的健壮身躯,最后来到那双结实匀称的……缺了一小截的长腿。

    谢霖被他的视线盯得越来越窘迫,面上逐渐显露出几分苦涩,眼睛垂下来,不知该往哪里看才好。

    八年了,他打了大大小小无数场仗,头发熬得掺白了,身上也落下了数不清的伤痕,甚至连肢体都变得残缺,可是楚瑄却依旧还是像当年一样俊美灵秀。

    来这之前,他心里很矛盾,一方面希望楚瑄不要发生改变,一直保持无忧无虑、年轻漂亮最好;但是另一方面,他又暗暗的希望楚瑄能沧桑一点,颓废一点,这样才不会衬得他太狼狈。

    现在答案揭晓,楚瑄果然是没变,这让他在感到宽慰的同时,越发的觉得无地自容起来。

    “谢、谢霖。”

    楚瑄隔着两三步的距离,用干涩的嗓音试探性的叫了声男人的名字。

    “嗯。”回答声有点含糊。

    “谢霖……”他喃喃的又念了一声,忽然急速喘息起来,嘴唇不停地发抖,张张合合好几遍才终于再次发出声音,拖着长长的哭腔低吼:“谢霖!你怎么才来啊?!”

    对面的男人也禁不住颤抖起来,几乎快要支不住手杖。

    “对不起,我来晚了……雪桥!”

    再也控制不住汹涌奔腾的爱与泪,楚瑄涕泪横流的扑过去,像个小孩子一样在男人的怀里号啕大哭。

    谢霖的身体本来就有些动摇,被他这样一扑,不幸失去平衡向后摔倒在地,两个人就这样抱在一起滚到了草地上。

    “哎……我怎么看你越活越回去了?一点都不稳重。”

    九月的曼城,夜里还不算寒冷,谢霖干脆也不站起来,就那样揽住楚瑄,让他趴在自己身上,摸着他的头发轻轻发出微笑。

    楚瑄埋着头还在不断抽噎,被他这样一说也觉出几分尴尬——他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,算不得年轻了,公然哭成这个样子,实在是有失风度。还好此时是深夜,没有外人围观,不然实在是令人羞愧。

    “你,你要来英国,怎么不早点跟我说?”

    谢霖揩了揩他的脸蛋,低声说:“我这半年过得实在动荡,联络不便,也不敢贸然定计划下保证,直到真正抵达英国才找到机会联系上你哥。”

    “那你的……”楚瑄下意识想问他伤腿的事情,临到嘴边又反应过来,改口问:“你以后不会再走了吧?”不等他回答,马上又掷地有声的接了一句:“走也没关系,以后你去哪,我就跟着你去哪。除非我死了,否则你别想再把我扔下!”

    谢霖稍稍用力捏住他的脸颊,一边拉扯一边教训道:“好好的说什么死不死的,一点都不吉利。好了,别在外面待着了,快进屋吧。你穿的少,当心着凉。”

    翌日下午,楚钰一个人潇潇洒洒的来串门。

    楚瑄把他让进屋里坐下,却看都不看他一眼,一直围在谢霖身边打转。

    “哎,差不多得了啊,你至于吗?都快粘人身上了!”

    楚钰看不过眼,便撇着嘴角出言嘲讽。然而楚瑄依旧是把他的话当做耳旁风,该怎么样还怎么样,倒是谢霖有点汗颜,忍不住轻笑道:

    “雪桥还是小孩脾气。大哥,谢谢你这几年照顾他,我以前……哎,总之现在这样很好,我也总算是安心了。”

    楚钰哼了一声,本想再刺他两句,想想又算了。都这么多年了,当初的仇和怨早就随着时间一同模糊掉了,只要谢霖能够洗心革面从头做人,以后一心一意的对小弟好,那么他展现一点身为男人的宽阔胸襟倒也未尝不可。

    “谢我做什么,雪桥是我亲弟弟,我照顾他理所应当。不过你小子倒也算是个真爷们儿,没临阵脱逃,一直在前线扛到了最后。”

    谢霖又笑了一下,取过茶壶为他倒水,低声道:“哪有你说的那么英勇,我也不过是闭上眼睛咬牙跟在后面混罢了。后来受伤之后就逐渐脱离了主战场,去年得到朋友帮助渡到香港,又在周边徘徊了许久,最后才找到机会去到这里来。”

    “噢,那还真挺坎坷。”楚钰接过茶水,示意他也坐下,颇有兴趣的问:“那国内现在是什么形势?你多跟我说说,我在这边能得到的消息实在太少。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谢霖点点头,拉开椅子正要往下坐,楚瑄忽然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块软垫,嗖地一下垫在了他的屁股下方。

    “呃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们……”楚钰一副浓眉拧得似麻花,眼珠子在对面二人之间来回打转,嘴角都禁不住抽起来,面色既古怪又扭曲。

    “怎么了?”楚瑄倒是一点都不觉得不好意思,弯下腰从后面搂住谢霖的肩膀,脑袋靠着他的后脑勺,侧过脸来颇有些挑衅的冲楚钰一挑眉毛:“就许你夜夜笙歌,不许我春宵一刻?”

    “……操!”楚钰被他噎得没话说,干脆一拍桌子,拔腿就往外走,并气呼呼地骂道:“有了媳妇忘了哥,我算是认清你个小兔崽子了!滚蛋吧,以后有事别来找我!”

    屋里,楚瑄得意洋洋的哼起小调,感觉自己总算是扬眉吐气了一把,心里欢快得紧。

    谢霖则是有些无奈的扶住额头,片刻后却也忍不住笑了出来。

    天气正好,灿烂的阳光从窗户外照进来,将房间整个染成温暖的金黄。

    桌边坐着的男人偏过脑袋,轻轻抬起脸,在清爽的微风里与身后的青年嘴唇相贴,静静地交换了一个温柔而缱绻的长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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